弗朗西斯·史密斯紧张地盯着伦敦主要刑事法院的三位法官。史密斯是一位性情温和的消费税收税员，没有为人所知的犯罪历史，当然也无意成为19世纪英国最不寻常的谋杀案审判之一的核心人物。但一周前，史密斯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他开枪打死了一个他认为是鬼的东西。
当检察官和一名交叉询问者询问大约六名目击者时，法院内的观众都安静地坐着。每个人都在案发当晚在哈默史密斯村(现在是伦敦的一部分)见过史密斯，或者他们之前见过史密斯正在狂热追捕的鬼魂。威廉·吉德勒就是这样一个目击者，他是村里的守夜人，也是史密斯的捉鬼伙伴，他不仅看到了潜伏在街对面的白衣幽灵，而且还追赶了它。
“当你追赶它的时候，”盘问者问道，“它是怎么逃脱的?”
“把床单或桌布滑下来，然后盖在他头上，”吉德勒回答说。“就好像他的头在一个袋子里。”
“街坊邻居对它的出现感到惊慌有多久了?”
“大约六个星期或两个月。”
“警报是不是又大又普遍?”
“是的，非常好。”
“这件事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吗?”
“很多人都非常害怕。”
葛德勒说的是实话。几个星期以来，哈默史密斯的居民一直在报告说他们看到了鬼，他们吓坏了。这个幽灵确实是狂暴的。它袭击男子和妇女，在两个月的骚扰和恐吓活动中，它成功地逃脱了追捕。有传言说，它可以在一瞬间从坟墓中显现出来，并迅速沉入泥中。当时，该杂志报道说，幽灵“在撤退时如此聪明和敏捷，以至于它们永远无法被追踪到。”
当安·米尔伍德走上证人席时，交叉询问者问她是否熟悉这些报告。
“是的，我听到很多关于它的传言，”米尔伍德解释说，“说它有时披着白床单，有时穿着小牛皮衣服，头上长着角，戴着玻璃眼睛。”这还不是全部。据报道，鬼魂还变成了拿破仑·波拿巴的形状;还有人说它的眼睛像萤火虫一样发光，还会喷火。
对米尔伍德来说，描述鬼魂的样子一定非常困难，尤其是在公众面前。她描述的食尸鬼一点也不像她已故的弟弟托马斯，那个被弗朗西斯·史密斯误杀的年轻人。
在19世纪的英国，看到鬼魂——至少是一个打扮成鬼魂的人——并不罕见。鬼魂模仿是一种时尚，教堂墓地和鹅卵石小巷经常受到恶作剧者，暴徒和其他穿着床单的恶作剧者的困扰，他们不做什么好事。
历史学家欧文·戴维斯在他内容广泛的著作《宗教改革》中追溯了假鬼的起源，将假鬼最早的报道追溯到宗教改革时期，当时天主教的批评者指责教会冒充死者来改变怀疑者的信仰。(根据改革家伊拉斯谟(Erasmus)的记载，一位牧师曾经把蜡烛绑在一群螃蟹上，然后把它们放在黑暗的墓地里，希望借此模仿炼狱中迷失的、徘徊的灵魂。)
但对于大多数鬼魂模仿者来说，蜡烛束缚的甲壳类动物是不必要的;你只需要一张白纸。直到19世纪，穷人的尸体还没有被埋在棺材里，而是简单地用织物包裹起来——有时是临终床上的床单——在头和脚上打结。早在1584年，幽灵模仿者就把白布当成了他们的行头。当时，国会议员、巫术爱好者雷金纳德·斯科特(Reginald Scott)写道:“一个披着白布的无赖就这样欺骗和虐待了成千上万的人。”白衣鬼的比喻就是从这种做法中产生的。
17世纪和18世纪的英国到处都是关于假幽灵的描述。以托马斯·威尔莫特(Thomas Wilmot)为例，他是一个著名的骗子和拦路强盗，曾伪装成鬼魂去偷钱。(他的外表——涂了粉的皮肤和裹着床单的头——让一桌赌客争先恐后地想要离开。威尔莫特把他们留在桌上的现金装进了自己的口袋。)到了18世纪60年代，许多白衣恶作剧者在墓地里徘徊，以至于愤怒的市民纷纷支付赏金来除掉他们。据《泰晤士报》记载，威斯敏斯特南部的一个鬼魂“使附近轻信的居民感到如此恐惧，以至于那些不能被说服相信这是鬼魂的人，签订了一项协议，给五个基尼给抓住他的人。”
这些恶作剧产生了后果。1792年，在埃塞克斯，一个鬼魂模仿者吓唬了一个驾驶马车的农场工人;马跳了起来，车夫摔倒了，他的腿被马车的一个轮子压坏了。他伤重不治。12年后，伦敦圣詹姆斯公园的士兵发现了一个无头女人的幽灵，当局对此非常重视，仅仅是因为它分散了安保人员的注意力，据报道还伤害了他们。在19世纪30年代，一个幽灵模仿者因误杀而受审，因为他真的把一位81岁的妇女吓死了。
这对所谓的鬼魂来说也很危险。1844年，六个人追赶一个幽灵模仿者，把他打得很惨，他不得不去医院。1888年，50名村民手持棍棒围住了一名“鬼魂”，直到他同意向当地一家医院捐款后才将其释放。(一些鬼魂的出现让调查人员感到震惊是出于其他原因:戴维斯写道，1834年，对一所无人居住的鬼屋的调查显示，“只不过是一些喧闹的做爱者”。)
就像19世纪英国的许多其他消遣一样，扮鬼是一种性别活动:女性，尤其是年轻的女仆，通常被限制在室内模仿闹鬼的活动——敲敲门、移动家具、向窗户扔石头——而穿着床单的hijinks则是为那些经常有肮脏意图的年轻男性保留的。
无论是现代的还是历史上的，大多数关于鬼魂的描述都掩盖了这样一个事实:男人经常用他们的鬼魂掩护来恐吓、骚扰、性侵犯甚至强奸女人。历史学家雅各布·米德尔顿(Jacob Middleton)在他对幽灵模仿者的精确而批判性的描述中认为，幽灵模仿者不仅是青少年恶作剧者的领域，也是性侵犯者的领域。这一点在19世纪30年代最为痛苦地表现出来，那是“弹簧后跟杰克”闹鬼的高峰期。
每一天，伦敦的女性不仅要与持续不断的流氓和街头骚扰者作斗争，还要与被媒体称为“怪物”的男人作斗争，这些威胁者跟踪、抓、摸、砍、刺伤女性的乳房和臀部。这些罪犯都是刺穿女性皮肤以获得性快感的人，18世纪80年代的一系列袭击事件让整个伦敦都感到不安。在19世纪早期，这些野狗开始装扮成鬼来躲避。被称为“人形怪物”的弹簧后跟杰克就是其中之一:他会在日落后躲在小巷里，寻找孤独的女人，敲开她们的门，试图用钩子扯掉她们的衣服。多亏了伦敦那些耸人听闻的媒体，“穿弹簧鞋的杰克”的故事才会膨胀成都市传说。
但即使在弹簧鞋杰克出现之前，在一个正常的晚上，哈默史密斯的妇女们也有理由担心天黑后出门。在英国，有组织的警察力量是一个相对较新的概念，像哈默史密斯这样孤立的社区，只有一个流动的警察或守望者来保护。关于哈默史密斯鬼魂的报道加剧了这种焦虑。(社区里的男人帮不上什么忙。据报道，“上周一晚上，有人看到(鬼魂)在追逐一名女子，她发出可怕的尖叫。尽管当时经过的马车上有四名男性乘客，但没有一个人敢冒险去救那个痛苦的女性。”)直到几周的袭击之后，当地人才开始成群结队地走上街头，他们喝着最近的酒吧提供的麦芽酒，开始制止这种威胁。
正是在这两个可悲事实的交汇处，哈默史密斯的悲剧才得以展开:弗朗西斯·史密斯于1804年1月3日外出捉鬼，而托马斯·米尔伍德则外出确保在黑暗中独自回家的妻子不会遇到鬼。
托马斯·米尔伍德被告知他很像哈默史密斯的鬼魂。米尔伍德是一个泥瓦匠，他穿着一件白夹克、白裤子和白围裙，在一个漆黑的星期六晚上，这套装束吓到了一对乘马车的夫妇。当路人对他的妻子喊道:“鬼来了!”米尔伍德转过身，打开瓶塞，说了几句色彩鲜艳、无法印刷的话，问那人是否想“在头上打一拳”。
事件发生后，一位名叫菲比·富勒布鲁克的家庭成员恳求米尔伍德晚上换衣服。“你的衣服看起来很白，”她说。“请穿上你的大衣，这样你就不会有任何危险了。”米尔伍德咕哝了几句，希望镇上的治安维持者能抓住幽灵，但他没有听从劝告，继续穿着白色工作服往家走。
几天后，弗朗西斯·史密斯和威廉·格德勒去捉鬼。
在有关鬼魂暴力行为的报告的驱使下，这些人携带了枪支。哈默史密斯的鬼魂曾让一个男人窒息，村子里流传着谣言，说它甚至袭击了一名孕妇，后来这名孕妇死于休克。根据一份报告，这个幽灵引起了“如此大的恐慌，以至于附近每一个迷信的人都充满了最强烈的恐惧。”但迷信无关紧要。不管是不是鬼，哈默史密斯无疑是一个公共威胁，人们希望它消失。抓到它的人将得到10英镑的赏金。
就在那天晚上，托马斯·米尔伍德来到父亲家，开始和妹妹安聊天。晚上10点到11点之间的某个时候，她建议他离开，陪还在城里的妻子回家。“你最好走吧，”安说。“你妻子一个人回家是危险的。”米尔伍德同意了，穿着他的白色瓦匠衣服走了出去。他不知道他正走在和弗朗西斯·史密斯和他的猎枪一样没有灯光的小巷里。
当史密斯发现那个白色的身影向他的方向滑行时，他把猎枪举到肩上，喊道:“该死的，你是谁?站起来，不然我就开枪了。”空气静了下来。他又叫了一声，眼睛盯着桶下面。史密斯没有听到任何回应，便开了枪。
米尔伍德的妹妹听到了枪声，尖叫着要找托马斯，但和史密斯一样，她没有听到回应。后来她发现她的哥哥脸朝上躺在土路上，他的脸被火药染黑了，他的白衣服被染红了。
那个星期晚些时候，《太阳报》报道了这个不幸的消息:“我们必须向公众宣布一件事，它在某些情况下是如此可笑，但其结果是如此可怕，以至于我们担心，即使读者一边笑一边哭，他也必然会另一边哭。”
当火药的气味扑鼻而来时，史密斯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米尔伍德当场就死了;子弹射入他的左下颚，从他的颈后射出。史密斯冲进白鹿酒吧，看上去很痛苦，可能是受到了惊吓，等着被逮捕。一周后，他在伦敦老贝利法院受审。陪审团商议了45分钟，最终以过失杀人罪被判有罪。
三位法官驳回了判决。
“法院对法律毫不犹豫，”法官鲁克大声说道，“因此，判决必须是——‘犯有谋杀罪’或‘完全无罪’。”’”换句话说，陪审团不能优柔寡断。史密斯要么犯了谋杀罪，要么无罪——陪审团需要做出决定。
几分钟后，史密斯被判谋杀罪名成立。下星期一，他被判处绞刑;他的尸体将以科学的名义被解剖。
对史密斯的审判报道是耸人听闻的。正如他所说:“当那可怕的字眼‘有罪![史密斯]陷入了极度绝望的麻木状态。”汉默史密斯的鞋匠约翰·格雷厄姆(John Graham)几天前承认是他制造了哈默史密斯的幽灵骗局，这可能加剧了他的情绪。(格雷厄姆开始模仿幽灵来吓唬他的学徒，他抱怨学徒们给孩子们灌输了关于鬼魂的无稽之谈。不幸的是，他的恶作剧似乎激发了暴力的模仿者参与所谓的“软弱，也许是邪恶的嬉戏”。)
最后，史密斯是幸运的。他的判决被送到了乔治三世国王陛下，他不仅推迟了执行，而且最终给予了史密斯完全赦免。
然而，哈默史密斯幽灵审判将在接下来的两个世纪里困扰着英国的法律体系。史密斯的案例仍然是一个哲学上的难题:如果有人为了阻止犯罪而实施暴力行为，后来才意识到他们错了，并没有犯罪，那么这个人使用暴力是否仍然是正当的?还是他们是罪犯?直到20世纪80年代，英国法律才为这一灰色地带腾出空间。
与此同时，哈默史密斯的悲剧并没有阻止英格兰的许多幽灵模仿者。恶作剧者和鬼鬼祟祟的人在黑暗的墓地和小巷里继续穿着床单，持续了将近一个世纪。事实上，1803年和1804年的幽灵并不是最后一个出没在哈默史密斯村的幽灵。二十年后，一个鬼魂又回来了。但这一次，村民们私下传言说，这个鬼魂是真的，是一个名叫托马斯·米尔伍德的白衣瓦匠的愤怒灵魂造成的。
